悦读偶回乡记

新闻里，各地洪涝灾害越来越严重，我的心也越发沉重。去年的这个时节，父母所住的老房子因为洪水围城，与我们无法来往，姐姐几次想过去把他们接回家，都因为交通瘫痪而无法成行，两位老人无法下楼、停电数日，害得我们都担心不已。

父母年轻时都是老师，对子女采取民主式放养：年少时自我学习，年长后自主择业，现状就是我们姐妹几个在全国各地打拼。考虑到温州房价太高，我离家又远，几年前，我用原本打算换车的钱，在姐姐所在的城市，为两位老人买了一套带电梯的小套房。虽然不是一碗汤的距离，但好歹比原来1小时的车程要方便照应一些。

但父母说，自己房子周围有老朋友可聊天、跳广场舞，菜市场就在小区旁边，各种新鲜蔬菜都极便宜，而且我前年刚刚帮他们换了热水器、马桶，住起来特别方便，不愿意搬到新房。所以，我买的新房就一直保持毛坯。经历了去年汛期的担忧，痛定思痛，去年下半年，我让姐姐把新房装修好，中央空调、全实木家具，一应俱全，拎包入住。可半年多过去，父母还是没有入住。

几经打探，我才明白。原来，长辈认为，这房子是我的，一定要我住过之后，他们才能入住，否则对我们一家事业、家业都不利。我再三表态，共产党员不信那套，可这两位老党员就是执拗，宁愿盛夏在家苦熬。

生日那天，照例收到礼物，开心之余，我想，最该收到礼物的应该是生我养我的父母，把我送到他们面前就是最好的礼物。毕竟，我们已一年未见。

第二天正是周末，我携家带口，坐了8小时的高铁，回到新房。父母嘴上念叨着来回近3000元的路费，心里自然是非常高兴。姐夫开车帮他们把换洗衣服、日常用品从老房子收拾过来，母亲临走还不忘带上常拎的菜篮子，被姐姐笑为跟新房太不般配。

到了新房我才发现，虽然我可能一年才回家住几天，父母还是把朝南的主卧室留给了我们。内心非常不安，从小到大，内向的我是家中的丑小鸭，夹杂在漂亮的姐妹中黯然读书成长。而父母是一家之主，说一不二，兼之他们都曾为一校之长、地方父母官，话语坚定，公开场合训起话来连操场上的小草都要抖一抖。何时，我在他们心中地位已升至“主卧”？

幸亏是我们跟两位老人一起住进来，发现种种问题可以帮他们一一解决：半年前安装的中央空调制冷无效、厨房集成灶两个灶头只有一个出火……第一夜虽然没有空调，所幸房子在10楼，楼前是别墅，自然风穿堂而过。父亲一会儿在客厅沙发上躺躺，一会儿站在阳台上感受风穿过指缝的凉爽。虽然他一直不善表达，但我能感觉到他是高兴的。也许，这一刻，他内心的遗憾有所减少。

住了新房，母亲照例要写诗、写散文纪念，并与我们分享。我没有一一拍照，只记得其中有这样一句话：我章家女儿巾帼不让须眉，做事果决，眼光独到，买房、装修，个个独当一面……其实很惭愧，我是出于一个单纯的愿望：让父母身边有人照应，买了房，时机尚好，起码能承受。倒是姐姐非常不易，去年装修从秋天延续到冬天，故乡甚是酷寒，她每日骑40多分钟的电动车，在自己的单位和新房里来回奔波，周末到各家建材市场砍价，路上摔跤好多回。88平方米的房子她硬是用10万元全部装修好，包括屋内所有设施和家具。那些实木家具无论是颜色还是材质，都让我爱不释手，恨不能也搬一套到温州。

没有开伙都不算搬家。第二天，姐夫的家人帮忙买来甘蔗、梯子，赶在中午12时前放了鞭炮，这才算正式搬进新房，可惜放炮仗的时候，我和姐姐在超市买菜，没看到“盛况”，没有拍照留念。

说到拍照，才想起，貌似这次回家一张照片都没拍。以往每年回家探亲我都给父母和姐妹拍各种照片，带回温州要么做成相册，要么做成台历，然后在下一次回家时作为礼物送给他们，以便我们在彼此思念时可以翻看一下。这次回家决定得仓促，周五到家，周一就得回温州，中间忙来忙去像无头苍蝇。

一匆忙，许多例行的事都容易忘。周日晚上11时多，一直默默看着我收拾行李的母亲突然大叫：“呀，你还没帮我们剪脚趾甲！”她乐颠颠地打水泡脚。

没给父母剪趾甲之前，我从来不知道人老了以后，指甲会变厚，加之年纪大了，弯腰吃力，很难剪。平常我们不在身边，他们俩互相剪，剪得像狗啃的锯齿。所以每次回乡，我都带上指甲刀，帮他们好好修一修。

剪脚趾甲的时候母女、父女头碰头看着水盆边的脚，可以低低地絮语，这是与父母最亲昵的亲情时刻。父亲会笑话母亲：她的趾甲特别厚，最难剪，我的就比较好。母亲会反驳：就你美，全身都美！趾甲像尖刀，晚上碰一下就是几道血痕……每个指甲、脚趾甲都用手摸过，确认都平滑无刺，两位老人心满意足地各忙各的了。

人生需要仪式感，剪趾甲好像就是我每次回家后与父母的告别仪式。回到温州，有一天我们去为一对九旬老人颁发“鹿城好人”奖，正好有志愿者为96岁的老太太剪指甲。一时感慨万分，我希望，我的父母96岁时，蹲在他们面前剪指甲的那个人是我和姐妹，或者是我们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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