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希望与历史押韵(2)

俄裔美国诗人布罗茨基（左）与希尼。

《区线与环线》《电灯光》《人之链》

作者：（爱尔兰）谢默斯·希尼

版本：广西人民出版社 2016年7月

希尼墓。

在希尼八十年代末出版的诗集《山查灯》中有一首诗颇能体现希尼的心境。这首诗的题目Terminus是罗马界限之神的名字，也所以有“界限”的意思。诗中有这样的诗句：

两桶水比一桶水好提。

我在中心长大。

我左手摆上铁秤砣。

右手把最后一粒倒进秤盘。

领地、教区在我出生的地方接壤。

当我站在中央的踏脚石上

我是水中央马背上最后的伯爵

仍在和谈，与同侪有一耳之距。

希尼往后的访谈集就以“踏脚石”为名出版，在各执一边的纷争时期，他推重和欲求的是不选边的中道。可是他其实不是一个骑墙派，他的调和理念源自他对他出生的北爱尔兰的历史懂得：北爱问题中的两方，上帝教徒/新教徒，共和派/一致派，一切人都互不相让，认为自己是公理的、合理的，可在希尼看来，北爱就是一个复杂的混杂体，历史问题没办法用理念一刀切，对己朴直义的执着最后只能通向抵触和暴力。正如希尼诗中所说，领地和郊区在这里接壤，这个地区和这个地区的住户原来就处于各种两极之间。接纳自己的历史景况，在此基础上寻觅中道，这是希尼对这些首要问题的答复。

恐忧

在“泥沼”中窥见暴力

北爱问题的复杂性还能够从《公布信》中触及的一个事实窥见一斑。希尼诗中说“我们的护照是绿色的”，可是他自己最早的护照还真不是绿色的爱尔兰护照，而是一本英国护照，他1956年就是拿着这本护照去南法的卢尔德朝圣。这样的事情在当时习认为常，很多北爱尔兰上帝教徒都是这么做的。很多让人为之头破血流的身份认同象征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可抵触一旦起来，人们就会为了这些事情争个不共戴天。

而诗歌的意义也就在这类充满暴力的现实中凸显出来。希尼在《诗歌的改正》一文中援用了美国诗人斯蒂文斯的一句话：诗歌的高尚在于它是一种源自内在的暴力，它保护我们，让我们免受没有诗歌的暴力。希尼认为这意味着想象对抗现实的榨取，而这恰是诗歌的高尚的地方和意义所在。

希尼生活于其中的现实让人恐忧，很多他熟悉的人和朋友都在抵触中丧生，成为派系理念和暴力的牺牲品。这样的暴力希尼在北爱尔兰的历史和国民性中看到了本源，从《北方》这部诗集开始，他写了很多“泥沼诗”（Bog poems）。

泥沼是爱尔兰和斯堪的纳维亚文化的保留者，在里面任何事物都能够千年长存，从卷轴、动植物、器具到人牲的尸首和尸首胃里的种子，历史常常就这样跃然面前。希尼在被杀死的牺牲品女子身上看到北爱问题本源，他暗示爱尔兰人生成就有这类源自人类本性的暴力偏向。之所以说希尼认为这是人类共有的本性，缘由是在他看来，暴力不只存在于泥沼保留的那些时期，也存在于我们的时期，存在于社会当中，也存在于看似安静的家庭生活。

2001年出版的《电灯光》是希尼取得“诺贝尔文学奖”以后的第一本古诗集，这个世界文学最高奖项让希尼开始更多关怀爱尔兰以外的世界。

希尼对生活和人性的熟悉有一个发展变化的过程，他自己认为《北方》之前的诗集被过誉了，这本诗集才是他第一本成熟之作。我想他对之前诗集的不满不只在于诗艺，也在于和诗艺不可朋分的诗歌意识。从《北方》开始，希尼对本身和本身的历史性开始有了更深入的熟悉。乡土不只仅是乡愁和童年美妙回想的对象，也成为一个复杂的地方。

从希尼对“地方”的懂得能够看出他在这个方面的成熟。在《地方的意义》一文中，希尼提出，地方以两种方法被认知和珍重，一种是通过经历得来、非文字的、无意识的，另外一种是通过学习得来的、文字的、有意识的。这两种方法能够互补，但也经常水乳融合，互相抵触。

就拿希尼自己的家乡莫斯巴恩（Mossbawn）来讲，他对家乡固然有很多由生活经历而来的感性熟悉，可文字和学习让他拥有了另外一种进入家乡的方法。他在北爱问题最激烈的年代分析过北爱尔兰地区在文化上的混杂性，他说他家乡的名字由两个词构成，Moss是“苔藓池沼”的意思，而Bawn是英国殖民者称谓自己武装农庄的辞汇，所以Mossbawn的意思就是“泥沼上的栽种者房子”。可是希尼他们把Bawn发成“巴恩”而不是英语中的“波恩”，“巴恩”和盖尔语中的“白色”是一个音，这样“莫斯巴恩”也能够指长满了泥沼棉的“白泥沼”。希尼在自己家乡名称的音节中看到了北爱地区决裂文化的隐喻，一切都不是只有一种唯独准确的标准解释和标准答案，假如不认可地方的决裂和复杂强求一致，反而会致使灾害。

超出

用声响制造“也许性世界”

希尼在《地方与无处》一文中写到，诗人总在政治与超出之间被扯来扯去，缘由是他们生成更多具有相似济慈所说的“消极能力”而不是积极能力，所以他们常常会被各类地位沾染，而不是猛攻一个地位。就当时北爱尔兰的情势而言，我们不难明得希尼和他同胞们的诗歌为何老是在庞大的时间或空间距离以外审阅我们所处的世界，老是爱好身后的视角或许神话、历史人物的视角。

在充满抵触和暴力的北爱和世界当中，希尼想要用诗歌来想象一个更为协调的世界。在《心灵的英格兰》一文中，希尼提出休斯、希尔和拉金这三位英国诗人用自己的诗歌语言保留了各自的“真实的英国”，我们能够借用希尼的题目说他自己想要用诗歌来创立“心灵的爱尔兰”。这个“爱尔兰”和“莫斯巴恩”固然基于他的生命经历，基于他生活于其中的现实，但这个世界其实不美满是现实世界，也不是对现实世界的体现。这个世界是诗歌的王国，诗人在其中是“无穷空间的王者”，用美国诗歌评论家文德勒的话来讲，这是希尼的“抒怀乌托邦”。

这个乌有之乡不是现实世界，也不是为了描写现实世界——不顾描写的对象是乡土还是童年；这个无处的地方是诗人用自己的声响制造出来的也许性的世界，在希尼看来，这个也许性世界的意义在于，它对现实和现实中的人有改正用处。乌托邦其实不存在，但它能够做人类想象更美妙生活也许的参照物。

希尼对声响的敏感和强调是他诗学的核心之一。他在《学习艾略特》等几篇文章中都借用了艾略特的“听觉想象”这一概念。“听觉想象”是一种能力，是“对音节和节拍的感觉，深入思惟和感到的意识层面之下，激活每个词；沉入最原始和最为遗忘的，返回泉源然后带回某些物品……【融合】最陈旧的和最文明化的心智。”

希尼认可他的天然禀赋让他难以追随一首诗的论证或观念过程，他更偏向于做一首诗的声响的反响室，在一种节拍型当中寻觅意义的轮廓。他的诗歌创作很多时候都和声响密切有关的，比升引诗歌来描摹某种风景，他更偏向于体现“声景”。这些“声景”早已内在化于诗人的体内，就像那一声Nema problema，某一天这“阴郁的胚胎”会萌芽成一首诗。

希尼在议论华兹华斯和叶芝诗歌音乐的结构时援用过瓦雷里对“天赐的诗行”（les vers donnés）和“筹算的诗行”（les vers calculés）的辨别，有诗歌创作经历的人都能懂得这两种诗行的差别，一首诗的开始老是由某一句似乎天赐的诗句甚至某个节拍开始，然后诗人的想象、联想、学问、筹算开始施展用处，最后，一首或好或差的诗就这样出来了。

全然筹算和全然天赐的诗歌有无？固然也有，但大部分诗人的大部分诗歌应当都是混杂了天给予筹算，希尼自己的诗歌也是如此。同时，希尼诗歌的节拍和音乐不该该看作彻底技能性的物品。他自己对此有明确辨别，他把诗歌的技能分成“匠艺”（craft）和“技艺”（technique），匠艺触及的是词语的竞技展现，这个层面的技术能够让你发表、得奖，就像是在井口取水，水泵摇得嘎吱嘎吱响，姿态相当漂亮，可是水桶里也许根本就没有水，缘由是桶放得还不够深；技艺则不只仅触及辞汇、韵律、文字的质地，它还触及一个诗人面临本身和本身的现实时的立场和立场，就像希尼自己在《首要之事》中关注的那些问题。一个人必须从他通常的认知限制中走出去才能够触及那些难以言说的事物，这就需求技艺而不只是匠艺。

诗人结构的也许性世界对现实能有多大影响？希尼在《舌头的统御》一文中对此做出了这样的回应：面临历史性的残暴屠杀，诗歌和各种想象性艺术一样，几乎彻底无用，历来不曾有一首抒怀诗盖住过一辆坦克；可另外一方面来讲，它的力气又是无穷的，就像耶稣在沙地上的书写一样让人张口结舌。这让我想起希尼自己对索福克勒斯喜剧的制造性翻译中的一节诗：

历史说，不要在

坟墓的这一边希望。

可以后，平生中有一次

盼望已久的公理海潮

能够翻涌而起，

而希望与历史压韵。

美国总统克林顿在北爱和谈调停成功之际援用了希尼的这句诗，这也许能够算是诗歌的改正用处在政治上的体现。抒怀乌托邦有时确实能够让希望与历史压韵，诗歌制造的想象国度提供了一个也许性的世界，我们能在其中看到现实的容貌，可那又不美满是我们身处其中的不美满的现实世界，它像是一面昏暗的镜子，我们由之能够看见更美妙世界的隐约的影子。

希尼前期诗歌到中后期诗歌的改变恰是这个也许性世界成形的过程，他从他自己起初的声响发展出后来交织了传统噪音的复杂声景，把“乡土”从素朴的乡愁对象挖掘成布满文学和文化传统的“地方”，而同时期的世界也在此同时变为与乡土相同切近的生计场域，其中的一切都与自我息息有关。这是希尼诗艺的成绩所在，也是他作为一个人的成绩所在。

【希尼诗集】

《一名自然主义者之死》 《通向阴郁之门》 《在外过冬》 《北方》 《野外工作》 《斯威尼的重构》 《斯特森岛》 《山查灯笼》 《幻视》 《酒精水准仪》 《开垦地：1966-1996诗选》 《电灯光》 《区线与环线》 《人之链》

□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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